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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觅史记】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:年代遐长,搜采繁富(上)

作者: 发布时间:2021-09-09 浏览次数:8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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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所撰《资治通鉴》可与司马迁的《史记》相媲美,故其二人被后世合称为“两司马”。梁启超在《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》中称:“司马光的贡献,全在体裁的制作。自苟悦作《汉纪》以后,袁宏作《后纪》,干宝作《晋纪》,都是断代的编年体,到《资治通鉴》才通各代成一史,由许多史家分担一部,由司马光综合起来,简繁得宜,很有分寸。文章技术,不在司马迁之下。”


  司马迁的《史记》是纪传体史书的首部,而司马光的《资治通鉴》却非编年体的首部,正如梁启超所说,在《资治通鉴》之前已经有了几部断代编年体之书,但通代编年体却是司马光之首创。但是按照钱穆的说法,其实在《资治通鉴》之前也有通代编年体史书,只是后来失传了:“在《唐书·艺文志》里,编年史有四十一家,九百四十七卷,也不算少了。可是还有不在这里面的。如梁武帝曾叫他群臣写一部编年的通史,卷帙很大,后来没有传。就是《唐书·艺文志》里这四十一家的编年史,传的也不多。直要到宋代司马温公出来,写了《资治通鉴》,才是等于孔子《春秋》以及《左传》以下***部***成功***像样的编年史。以后的史家,特别看重此书,所以常称‘两司马’,一个是司马迁,一个是司马光。”(钱穆《中国史学名著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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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家范》十卷清乾隆十四年刘组鲁刻谨斋藏板本,书牌


  既然《资治通鉴》非通代编年体首创,但其却是这个体系中***具名气的一部,金毓黻在其专著《中国史学史》中评价说:“编年之史,莫古于《春秋》及《竹书纪年》,《春秋》者鲁之《史记》,而《竹书》则魏之《史记》也。《左氏传》为释《春秋》而作,其体亦为编年,而纪载甚备。《史通·六家篇》,以《左传》家居其一,即编年史之初祖也。其后荀悦易班书之纪传体而为编年,悉由抄撮成书,是为《汉纪》,袁宏、张璠、干宝、裴子野之徒,尤而效之,于是断代之史,编年与纪传并行。迨有宋司马光出,创修《通鉴》,贯穿今古,以为一书,而面目为之一新,殆由《左传》《汉纪》二书扩而充之以成巨制者也。”


  金毓黻认为***早的两部编年体史书乃是《春秋》和《竹书纪年》,前者讲述的是鲁国的历史,后者则为魏国的历史。而《春秋左氏传》乃是为解释《春秋》而作者,其也属于编年体史书。故金毓黻认为《左传》可以视之为***部正式的该类著作。之后他讲到了荀悦的《汉纪》等书,但金认为这部书的价值要比《资治通鉴》差得多。


  虽然如此,金毓黻亦称《资治通鉴》乃是效仿了《左传》和《汉纪》,而这种说法本自司马光本人,《通鉴外纪·后序》中记录了司马光对其助手刘恕说的一段话:“《春秋》之后,迄今千余年,《史记》至《五代史》一千五百卷,诸生历年不能竟其篇第,毕世不能举其大略,厌烦趋易,行将泯绝,余欲托始于周威烈王命韩、赵、魏为诸侯,下讫五代,因丘明编年之体,仿荀悦简要之文,网罗众说,成一家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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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家范》十卷清乾隆十四年刘组鲁刻谨斋藏板本,卷首


  司马光认为孔子作《春秋》到其所处的北宋时代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,而这期间从《史记》到《新五代史》等正史合计已经有了一千五百多件,部头浩大,少有人能将其通读。所以司马光决定编一部简约版的通史,其所记内容始于周列王封韩、赵、魏三国为诸侯,而下限则写到五代。这部史书撰写的体例,司马光明确地说效仿左丘明的《左传》,也就是编年之体,而撰文的简约方式则是效仿荀悦所编的《汉纪》。


  然而对于《汉纪》一书,金毓黻评价不高:“且《汉纪》一书,系由班书钞撮而成,绝无翦裁,殊乏精义。而《通鉴》则不然,凡前汉十二帝之纪事,虽不出荀悦所纪之范围,而与《汉纪》之面目则大异,盖取《史》《汉》之文,徐徐自出手眼,冶于一炉,创为新作。试取其书观之,无一语不出于《史》《汉》,而无一处全袭《史》《汉》,非特《前汉》为然,全书无不如是,所谓剥肤存液,取精用宏,神明变化,不可方物者,非《通鉴》一书不足以当之,此所以为冠绝古今之作也。”


  金毓黻认为《汉纪》就是钞撮班固的《汉书》而来者,但《资治通鉴》则不同,即使是该书中的汉代部分也是《汉纪》收录的范围,但就内容而言,这部分与《汉纪》差异很大,因为司马光参考了很多书,而后将其融会贯通。以金毓黻的说法,虽然《资治通鉴》中的汉史部分就内容而言都在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的范围之内,但《资治通鉴》却并不是抄这两部中的史实,而是加入了很多新史料。金毓黻同时称,整个的《资治通鉴》不只是汉史的那一部分,其他的断代史也同样是经过作者的去粗取精,萃取而成者,所以金毓黻夸赞该书是冠绝古今之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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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司马氏书仪》十卷清雍正元年刻本,书牌


  对于《资治通鉴》一书的价值,张照侯在《通鉴学》中首先称:“《资治通鉴》之所以卓绝,由彼心思魄力,规摹意度,有其超掩前人之处。”这段话同样是夸赞司马光编纂该书时不是照抄史料,而是进行了仔细的甄选,这正是该书超越此前所有编年体之书的原因所在。但张煦侯也承认编年体并非司马光所创:“言乎体制,未为***。寻其初貌,三古已具。非温公资力之不足以言创作,乃由一种史体之肇,其势常萌于不得不然。固不容迟至十一世纪之北宋,乃克有此种型式,出现于史部新著之中也。”


  张煦侯也在文中谈到了《左传》和《汉纪》等编年体,张煦侯在文中讲到了《汉纪》一书的来由,其同时认为《左传》被后世学者视之为经部著作,故纯粹的史部编年体当为荀悦的《汉纪》;“汉献帝首病班书之文繁难省,诏荀悦依《左传》体,以为《汉纪》,悦举要撮总,通比其事,间附议论,才八万四千余言,而辞约事该,时称嘉史。所谓举要撮总者,谓削去繁细情节,使要点集中也。通比其事云者,谓班书分见诸传,悦则会通为一而比次于逐年之下也。能如是,无惑乎其能辞约而事该矣。故左氏而后,有其首著一书,用左氏法,便学者之稽览,尽系年之能事,使编年一派,自是而脱离解经之传,屹然树立于史体之中,自荀悦始。”


  然《汉纪》之后也并非直接就到了《资治通鉴》这里,张煦侯在专著中举出了很多例子,其中一部分为:“悦书而后,踵纂相仍。若张璠袁宏之《后汉纪》,孙盛之《魏氏春秋》《晋阳秋》,习凿齿之《汉晋春秋》,干宝、徐广、王韶之之《晋纪》,裴子野之《宋略》,吴均之《齐春秋》,何之元之《梁典》,萧韶之《太清记》,直至柳芳之《唐历》,是皆断代而为之者。”但张煦侯认为:“荀悦以后,《通鉴》以前,编年诸家中,欲求年代遐长,搜采繁富,考订精核,足以为《左传》之嗣音者,又卒无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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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司马氏书仪》十卷清雍正元年刻本,卷首


  张煦侯为什么对《资治通鉴》一书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呢?他在专著中作了如下解释:“夫《左传》家法,中绝者五百余年,得一荀悦,又局局于西京一朝,自是而讫宋初,邈邈千余年,直无一人心左氏之心,欲通古今为一书者,则是左氏编年之法,无异乎及身而绝也。学者观此,足知史家之难得;知史家之难得,则是《资治通鉴》之只立无对,于史部中为不可或无之作,岂待言哉!”


  为什么在北宋时期会出现《资治通鉴》这样一部巨著?内藤湖南认为这跟当时编书的状况有一定的关系:“在宋初太宗、真宗时期出现了各种大型类书。太宗时期的《太平御览》《太平广记》《文苑英华》都是出于同样意义的创作。《太平御览》是真正的类书,是六朝以来至唐代类书的集大成者,《太平广记》是野史、稗史的集大成者,《文苑英华》是诗文的集大成者。当然,这些都是为提供帝王参考而作的。”(内藤湖南著;马彪译《中国史学史》)


  那个时期编纂了大量的类书,然编书的目的都是作为帝王的参考物,内藤湖南认为:“此后经过仁宗一代之后出现的《资治通鉴》,虽说同样出于为帝王提供参考而作,但是体例却一变为了编年史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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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资治通鉴目录》三十卷清同治八年江苏书局刻资治通鉴汇刻本,书牌


 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?内藤湖南解释说:“这也是由于当时学风变化而出现的情况,逆反于前代学问那种注重多闻多识的学风,新派学问,追求《春秋》之法那样确实具有的规范、鉴戒之类的东西,出现了追求贯通古今沿革的思想。前代流行的是辞学即将诏敕、奏议等朝廷应用文章也都进行为仪式的、艺术的修饰的学问,而新时期则出现了那种较外形更加重视内涵鉴戒意义的倾向。这是由于天子的生活已经从中世贵族的生活转变为了新型的***君主生活,因而出现君主应当具备特别修养的需要。”


  内藤湖南在专著中将《资治通鉴》跟当时同时问世的《新唐书》《新五代史》作了比较,他首先认为这三部史书的问世同样是史学史上的一件大事,而后他分析了《新唐书》和《新五代史》在正史撰写上的变化:“《新唐书》《新五代史》是正史上的变化。大体而言,唐初的《晋书》《隋书》由于应用了分纂法,以致史书失去了一家著述的意义,又变为了像《南史》《北史》那样的著述。然而,至《新唐书》《新五代史》进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。变化的结果,又复旧为了一家的著述了,《新唐书》虽为二人合著,但在各自分担的范围内都是根据一家之见的著述,所以从部分来看仍是一家著述,至《新五代史》就分明是一家著述了。这些作者撰写史书,不仅在文字上模仿《史记》《汉书》,在成一家之言方面也复兴了旧风。”之后他认为《资治通鉴》的笔法也与《新唐书》和《新五代史》相同:“《新唐书》《新五代史》的笔法也应用于《通鉴》。当然,作为《通鉴》本来的目的只是希望作为帝王的学问,并无形成史家之一家著述的企图。只是由于当时的时代风气,以及作者司马光其人,反映于著作上已经不仅仅是一部帝王所需要的备忘录,而是成为了一部具有自己史家见解的***著作。此书不仅在体例上复兴了编年史,在帝王学的编修上它还具有与《新唐书》《新五代史》同样的意义,亦即作为传承《春秋》之意,具有一家之见著述这一点上,有着重大意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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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资治通鉴目录》三十卷清同治八年江苏书局刻资治通鉴汇刻本,牌记


  关于本书书名的变迁,内藤湖南也将其解释为《资治通鉴》一书乃是为给帝王提供历史的借鉴:“《通鉴》的书名***初曾考虑为《通志》,完成之后由天子赐名《资治通鉴》,这一书名尤其能够表现帝王学的意思。”而后他总结到了司马光在撰写该书时虽然受到了《春秋》的影响,但他却效法了《左传》的体例:“总之,这是受到当时《春秋》学的影响,试图恢复比纪传体更古史体的产物。本来在隋唐以来,从称编年体为‘古史’的情况来看,有可能当时认为这是比纪传体更古的体例,所以希望予以复兴。然而,像《春秋》***那样寓意于一字一句的笔法,对后世人来说已经很难做到,而且也不适于后世的情况。所以说《通鉴》并非效法了《春秋》***,而是效法了《左传》体例。”


  然而《资治通鉴》一书却并非是接续《春秋》或《左传》的断代史,因为本书所记历史上起周列王二十三年即公元前403年,而下起后周显德六年为公元959年,总计1362年。其包括的朝代有周、秦、汉、魏、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、隋、唐、后梁、后唐、后晋、后汉、后周合计16朝。而《春秋》所记鲁国史***后的一年为周敬王四十四年即公元前476年,以此可看出,《资治通鉴》的上限距此年差了几十年。


  司马光为什么不补上这段历史的空白呢?他的助手刘恕在《通鉴外纪·后序》中有如下记载:“恕蒙辟置史局,尝请于公曰:‘公之书不始于上古或尧舜,何也?’公曰:‘周平王以来事包《春秋》,孔子之《经》不可损益。’曰:‘曷不始于获麟之岁?’曰:‘经不可续也。’恕乃知贤人著书,尊避圣人也如是。儒者可以法矣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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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资治通鉴目录》三十卷清同治八年江苏书局刻资治通鉴汇刻本,卷首


  当时刘恕也奇怪司马光编《资治通鉴》上限的问题,按照通史的写法,当然都会从上古或者尧舜时代写起,刘恕问司马光本书不这么做,司马光的解释则为周平王以来的史实已经包括在了《春秋》一书中,因为孔子所作的《春秋》乃是经,既然是经就不应当随便予以增加和减少内容。刘恕闻言后接着问,既然经的部分不可改动,那么为什么不接着《春秋》的***后一年来接着续呢?司马光则说经不可以续,刘恕闻听后感叹说,真正的史家应当避圣人讳,因为这正表明了司马光对于儒家经典的尊崇。


  司马光认为没有人有资格改写经书,同样也没有资格来续经。既然如此,《资治通鉴》为什么要从周烈王二十三年写起呢?因为司马光认为正是这一年周天子将韩、赵、魏封为诸侯,这种做法破法了周代的礼制,这是周朝衰微的开始,因为周天子已经没有了绝对的权威。故司马光认为这一年是历史的一个关键转折点,所以他以此做为他撰写《资治通鉴》的起始年。


  关于司马迁编纂《资治通鉴》的开始时间,一般的史书将其列在宋治平三年,因为这一年他编写完八卷本的《通志》,他将此书进献给宋英宗。而他在《进通志表》中写道:“臣光言:臣闻治乱之原,古今同体。载在方册,不可不思。臣光诚惶诚恐,顿首顿首。臣少好史学,病其烦冗,常欲删取其要,为编年一书。力薄道悠,久而未就。今兹伏遇皇帝陛下,丕承基绪,留意艺文,开延儒臣,讲求古训。臣有先所述《通志》八卷,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,尽秦二世三年。《史记》之外,参以他书,于七国兴亡之迹,大略可见。文理迂疏,无足观采,不敢自匿,谨缮写随表上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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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司马光撰《资治通鉴》二百九十四卷明嘉靖二十三年至二十四年杭州孔天胤刻本


  司马光认为古代的乱世与盛世都记载于史书之中,而他本人在少年之时就喜好史学,但他也觉得史书太多,资料浩瀚如海,所以他一直想摘取史书中精华的部分汇为一编,但由于个人能力有限,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。而今皇上对文史大为讲求,所以自己先写出了八卷版的《通志》,该书参考了一些史书,以此可见,战国七雄的兴衰历史。


  宋英宗翻阅《通志》后,对该书颇为夸赞,同时他还鼓励司马光继续写下去。司马光在编完《资治通鉴》后给皇帝所上《进书表》中称:“先帝仍命自选辟官属,于崇文院置局,许借龙图、天章阁、三馆秘阁书籍,赐以御府笔墨缯帛及御前钱以供果饵,以内臣为承受,眷遇之荣,近臣莫及。不幸书未进御,先帝违弃君臣:陛下绍膺大统,钦承先志,宠以冠序,锡之嘉名,每开经筵,常令进读。臣虽顽愚,荷两朝知待如此其厚,陨身丧元,未足报塞,苟智力所及,岂敢有遗!”


  宋英宗对司马光编纂《资治通鉴》给予了很大的支持,他下令让司马光自己选编纂人员,同时允许借阅皇宫内所藏之书。另外也有不少的赏赐,皇帝如此之重视,给司马光以很大的鼓励,他很快就组织起了修书班底。其中成员***重要者为刘恕、刘攽和范祖禹三人,这三位都是***的历史学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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